殴打教师必须查处
本报记者唐湘岳
10月14日，记者获悉湖南湘乡市连续发生教师和学校权益遭严重侵害事件，便赶往湘乡调查，发现近几年来，该市无辜遭受殴打的教师已多达110人。
10月16日，记者在壶天镇见到两堵残缺的围墙。一堵是壶天学区的，墙中有一大洞。另一堵是壶天中学的，留着6米宽的缺口。老师们说：这两堵墙是人民教师遭无辜殴打的见证。
1997年11月23日，壶天村村民罗自升以学区围墙挡了他家菜地阳光为由，用锄头将围墙击穿一个大洞，还扬言要捣毁所有围墙。教师傅农庄拿出照相机记录其破坏行径，罗气急败坏猛击傅老师头部数拳，将他打倒在地。
壶天中学的围墙是1995年冬建成的。为何3年不能合拢呢？记者采访围墙边的几户村民。一村民说：“一合拢，挑自来水就不方便了。”村民小组长贺兰雄在围墙缺口处开了一个小卖店。他说：“盖学校已经征走了菜地，围墙不能封，我们要做学生伢子的生意。”他还对站在记者身边的教师说：“你们知识分子如今也不要太自高自大了。”拥有21个班、1000多学生的壶天中学由于围墙长期不能合拢，围墙形同虚设：自来水被村民强用；门窗玻璃被砸坏；师生钱物频遭偷窃；流氓深夜窜进女生宿舍骚扰；发生多起歹徒入校毒打学生的流血事件。学校和学区十多次向市里和镇上领导汇报，请求合拢。得到的答复总是：待研究。今年5月19日，教师自己动手封闭围墙，遭到少数村民阻挠，险些酿成流血事件。无人撑腰，学校只好退兵。
听说来了记者，受害教师和家属纷纷前来反映情况。17日晚，梅桥镇芭蕉学校校长张建隆拿着一份湘乡市法院的裁定书，请记者评理。
事情是这样的。1997年9月1日，村民丁长根来到芭蕉学校要求为儿子开转往某校的转学证。校长张建隆告诉丁，根据就近入学原则，他无权开这张转学证。丁被拒绝，便拍桌子大骂“要你的命”，继而动手打人。有调查笔录显示，3个目击者看见丁打了张校长两个耳光，两人作证丁用拳头猛击张数拳，张当即晕倒。丁还将张校长4岁的儿子抱起夹在肋下进行威胁。
张校长报了案，个别领导说：“吵吵打打是社会上的家常便饭。”事情得不到处理，他精神抑郁，悲愤成疾，3个月后的12月1日，突然晕倒在课堂上。老师反映，张校长挨打后几乎变了一个人，往往长久呆立，本应做甲事而做乙事。不能坚持正常工作，学校各项工作已落后。梅桥学区45所学校的教师联名请求政府依法惩处打人者，作出公正裁决。
张建隆拿起了法律武器，向法院控告凶手。4月21日，湘乡市人民法院受理了案件。张建隆日思夜盼开庭审理。没想到9月16日，张建隆收到法院的裁定书，不光驳回张建隆对被告丁长根的控诉，而且张建隆的伤情重新鉴定费、交通费用2340元，由张建隆本人负担。
张建隆和他的律师欧阳亮都认为，这是一个离奇的裁定。个中情况，难以用文字表述清楚。法院两次宣布开庭审理日期，又两次临时取消开庭。9月14日，第二次开庭前，法官要张撤回刑事部分。张不同意，法官就宣布：今天不开庭了。10月19日记者问：为何没有公开审理。答曰：此案可公开审理，也可书面裁定。开庭前已认定张建隆必输无疑，考虑到他是教师，判他输怕影响不好。
一位老师忧虑地说：“比权比势比钱，教师往往不是对手。有的司法人员不公，我们真寒心。”
学校正放秋收假，10月17日下午记者去看望岱头小学老师刘智华。刘智华挑着空箩筐站在门口，对来访毫无反应。他母亲范伏娥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智华已经成了废人。我们命真苦！”
“智华，是谁把你打成这样？”他摇摇头：“不知道。”
他是1991年2月2日，在复兴小学一教师家门口为人劝架被桂林某单位邓永明打伤的。法医鉴定：“钝性外力所致头皮裂伤，脑震荡，感应性精神病，构成轻伤。但由于种种原因，打人者一直逍遥法外。直到去年10月，湘乡市有关部门与原打人者单位才达成一个调解意见：由邓永明向被害人赔偿23980元。
刘智华的母亲哭诉着：“7年了，为了给智华治病，学区垫了3万元，家中欠债6万多元。凶手没有法办，调解赔偿的钱只收到3000多元，还有2万元没有到位，再也没人管了。他每天都要吃药，已经教不好书。不教又不行，没工资。往后该怎么办啊？”
像刘智华一样，遭殴打的教师受到的肉体和心灵的创伤是那样的严酷。潭市镇一中教师谢志章爱好新闻，1995年在《湘乡报》上发表了一篇不足300字的消息，就被一伙人以报道失实为由闯进校园毒打成伤，住院59天。经法院调解达成协议：放弃追究刑事责任的诉讼请求，四被告共同赔偿6100元。从此，谢志章再也没敢向报社投稿。
记者住在湘乡市教育工会招待所，出门便是工人文化宫。有人悄悄告之：“这里发生过一起血案。教师王东胜为保护大学生被歹徒杀害了。他的事迹没有好好宣扬，没有授烈士称号。却有人将饭店改名，以被处决凶手的名字做了招牌。”
王东胜是湘乡市五中体育教师。1993年2月4日，王东胜进城为学校购买教学器材。傍晚他与李鹏飞、彭向军两位大学生结伴上街。在市工人文化宫内坪，他们正议论一块招牌，突然，一名歹徒揪住李鹏飞便打。王东胜出面劝解。又窜上来几个歹徒对李鹏飞拳脚相加，一歹徒揪住李鹏飞的头往墙上猛撞，鲜血四溅，十分危急。王东胜挣脱歹徒的纠缠，置身于歹徒与李鹏飞之间进行遮拦。一名歹徒指着王东胜的鼻子吼道：“再管闲事，要你的命！”王东胜理直气壮地回答：“你们扰乱社会治安，我就是要管。”歹徒们将矛头集中于王东胜。他左冲右突，冲到了大街上。七八个歹徒围上来，有的揪头发，有的揪衣领。面对歹徒挥舞的尖刀，王东胜勇敢自卫，保护着李鹏飞脱离了险境。赤手空拳的王东胜终因寡不敌众，被歹徒刺中胸部，英勇牺牲，年仅25岁。
王东胜见义勇为并非偶然，他曾多次抓扒手、制止斗殴，还常教育学生要有正义感，关键时刻要挺身而出。他被评为湘乡市优秀共青团干部，可惜在颁发奖状的前夕牺牲了。人们回忆起他做过的无数好事，感叹“他是青年教师中难得的好典型。”
王老师牺牲的消息传开，1300多名群众签名，强烈要求政府严惩凶犯，请求大力表彰见义勇为的王东胜，追认烈士。可是后来，据说有关单位连王东胜的原始材料也找不到了。
被王东胜保护的李鹏飞从湖南师大毕业后分配在湘乡市梅桥镇中学教书。他说：“我的生命是用王东胜的生命换来的。他的英雄形象时时激励着我当一名人民的好教师。但我真弄不懂，见义勇为为什么不宣扬？这个沉重的问题压在我心头5年多了。”10月18日，记者在“水平楼”火锅店的霓虹灯招牌前，陷入了沉思。这些反常是偶然的吗？香的不香，臭的不臭，社会上怎能树立尊师重教的好风气？
湘乡市发生了这么多殴打教师的案件，每年都有十来起。市委市政府也并非完全不重视不处理。今年4月收到市教育工会的紧急报告后，市委副书记贺金荣组织召开了有关会议，部署安排了教育执法检查。但势头没有遏止住。为什么呢？肩膀太软了。
据了解，肆无忌惮打人者有3种人：有钱的，有权的，法盲。打人者为逃避制裁，往往启动金钱和关系网，便使得有关领导和执法部门在处理过程中常常息事宁人：赔个理吧，出点医药费吧，姿态高一点吧。于是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湘乡市教育工会统计资料表明，从1991年至今，全市共发生严重殴打教师案件101起，伤害教师110人。（记者观察到，今年一些教师挨打的情况并未全部统计在内。）其中，死亡2人，残废1人，重伤2人，轻伤28人，轻微伤77人。已处理86件。诉诸法律的只占极小部分，判刑的仅5件。85件是调解，作检讨，赔款。因此，即便是有了结果的，受害的教师大多不满意。有位教师挨了打，学校要求镇领导处理，至少让打人者写份公开检讨。一镇领导提出如此处理意见：由学区写份表扬稿，镇政府盖个章，“打不还手”的精神值得提倡。
泉塘镇湘乡市四中校门口附近有家电游室，一些学生沉迷其中，严重影响学习，有的连生活费也输掉。学校加强管理后，这个老板公开扬言：“宁出2方水（指2万元），也要揍他们一顿。”2月19日晚10时，电游室老板杨凤林等人对前来询查学生的教师大打出手。赵仕倩、龙清和被打伤，赵老师昏迷30分钟，脑震荡，上眼皮破裂，缝合6针，眼球出血，严重影响视力，第三肋骨骨折。法医鉴定为“轻伤”。调解处理结果：电游室老板作检讨，赔款1．8万元。目前电游室照常营业。打击力度不大，对凶手制裁太轻，是湘乡市殴打教师现象屡禁不止的主要原因。教育乱收费也是教师遭殴打的一根导火索。湘乡市由于财政紧张，教师工资出现较大缺口，为了保教师工资，市里便开口子多收了一些学杂费，有的学校又加码。教师与家长矛盾激化，一些法盲为打人找到了借口。今年秋季开学，就发生多起因收费殴打教师事件。一个家长问河东学校校长辜传友：“你们乱收费，我口袋里有省里的文件。你们有没有？”话音未落，辜老师被持文件的家长打成“轻伤偏重”。
有些案件一拖几年，受害教师及家属四处奔波告状，却得不到公正处理。湖山中心小学20岁女教师韩爱莲死得不明不白，是他杀、自杀还是失足溺水身亡？已成为公安检察机关5年下不了准确结论的悬案。提高全民尤其是干部的尊师重教和法律意识，脚踏实地处理好殴打教师案件，已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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